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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憐卿如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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肩上傳來錐心的疼痛,她雙手死死地抓著他的披風,忍不住低呼了兩聲:“啊……啊……”

滾燙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出,將她冰冷的身體灼得滾燙。疼痛讓她失了力氣,緩緩跪倒在地,膝蓋陷進泥裏。

太疼了,她從未想過利刃插進肩頭是這樣的疼痛。她方才為宣方進言保他性命,宣方卻趁機行刺許王。這一下她若不擋,任由飛刀傷了許王,‘燕清意與晉國武士密謀行刺許王’的罪名立刻就能讓晉軍誅殺燕氏全族。

即使再痛,她也不能讓族人和她一起奔赴黃泉!

宣方見到此景,內心既震驚又憤怒,忍不住又咳出一口鮮血。那一擊必中許王心臟,必殺許王!公主卻舍命為那個暴戾無德的昏君擋刀!

他想到今日阿南說的話,他心中不免悔恨萬分,嘉玉公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公主了,她的心已不再向著晉王了!

宣方低沈地笑了兩聲,他們這麽多兄弟為了救她奉獻了生命,無怨無悔,可公主卻以為許王擋刀來報答他們,真是可悲可笑。

宣方又想到剛才許王疑她的那些話,忽然轉了面色,關心又心痛地看著燕清意,道:“公主,山雨已至,蟄伏為上。”說完,他一刀捅進腹中,沈重地跌落在地,濺起泥土飛揚。

燕清意本就痛不欲生,聽到他的話,忍不住轉頭痛斥他:“殺人誅心!”她說完,險些倒在地上,卻被許明沅一把抱住。

她擔心這話許明沅聽進去了,以後不管她如何乖順,他都會以為她為了覆仇而蟄伏,對她心生芥蒂,那她日後的日子便不會安生。

春雨愈急,山風清冷,山巒中升騰起薄薄的雨霧,煙樹迷離。

許王蹲在地上將她摟在懷裏,她背上的鮮血和雨水一起劃過他的手掌,他手捏緊成拳,想說什麽,雨水滑過他的翕動的嘴唇,他腦中空白一片,說不出話來。

他打過許多仗,見過無數次流血的場景,他在戰場中受過許多傷,卻從未有過這般驚雷在心中炸響的感覺。

她那麽柔弱,卻有為他擋刀的勇氣,她蹲伏在地上,面色蒼白泛黃,似乎隨時都要離他而去,這生氣又痛惜的情感,讓他想起幼時悉心照顧的雲雀,被別人用彈弓打中,雲雀在地上匍匐著,撲騰著翅膀,淒淒地慘叫,他心痛得不知如何救它,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它清亮的眼珠子逐漸昏黃。

他本疑心她要逃,但如何也不想她死。這逆賊傷了她,死前還要反咬她一口,如此蠢鈍,不虧是晉沐恒身邊的人。

葛喜這才趕到,他馬術不精,被遠遠地甩在後面。

葛喜著急地跪在旁邊,看了一眼燕清意腫起的傷口、外翻的皮肉和不斷湧出的鮮血,“大王,得將公主肩上的短刀拔出,再將傷口包紮。如此暴雨,若不及時處理,傷口必定化膿,公主身體孱弱……”他瞧著大王緊皺的眉頭,不敢再說下去。

漆黑的土地上散落著狼與晉國武士的殘肢,烏鴉與鼠蟲被這漫天的血腥吸引,伏在屍身上享用,夜色昏黑,它們四下竄動,猶如附在屍身上的鬼魅。

燕清意痛得嗚嗚地低吟,頭暈腦脹意識卻很清醒,她的頭靠在許明沅的肩上,她喘著粗氣道,“他們埋伏在燕國,殺了丹濟郡守一家……我被他們劫持……”

“別說話了。”許明沅右手放在她後背的刀柄上,他剛移動刀柄,她就痛得尖叫起來,她感覺有一千根針紮在她的肩頭上,只要輕輕觸碰飛刀,那些尖針便勾著肉攪動。

許明沅聽著她的慘叫,心裏憐惜不已,把左手放在她嘴前,說:“咬住虎口,我幫你把刀□□。”

燕清意一口就咬在他的手掌上,他的大掌固在她口邊,防止她咬到舌頭。他掌上的鹹味和她嘩嘩直流的眼淚一起滾進她的嘴裏。

“我數到三,就把匕首拔出。”他不知為何,竟紅了眼眶,輕聲說,“忍著點。”

燕清意閉著眼,等著他數數,心中幻想著刀拔出時的疼痛,全身抽搐般地顫抖,誰知他根本不數,一下就將刀□□。

“啊!”她尖叫一聲,嚇得周圍的烏鴉驚飛而起。她原本躺在他的肩頭,忽然挺直了背脊。她的力氣隨著劇烈的疼痛,一下子抽空,又跌回他的懷裏。

“我……我要死了……”方才刀插在肩上時,尖利的疼痛讓她保持著清醒,如今更多的鮮血隨著刀一起流出,她霎時頭腦沈重,眼皮上像壓了巨石,但她強撐著最後的意識說,“子以四教……文行……忠信……我絕無……”

她本想說‘我絕無背信遠逃之舉,絕無謊言欺騙之語,還望我死後大王善待我的家人,替我殺了晉沐恒’,但後面的話都壓在舌頭上,嘟噥著說不出來。

葛喜立刻將外衫撕成幾條,遞給許王。

許王撕掉她左肩的衣服,將葛喜遞上的幾條布帛緊緊地包在她傷口上,他十歲入伍行軍打仗,對包紮之事甚是熟練。

他又將她打橫抱起,推上馬背,她嘴裏嘰嘰咕咕地不停說著什麽,他一句也聽不清楚。

燕清意趴在馬上,搖搖晃晃,他趕緊翻身上馬,將她摟在懷中。

許王想著她如此虛弱,還想著他不要誤會她,心中疼惜之情溢於言表,他鄭重地說:“我信你。”他對葛喜等人揮手,示意出發。

大軍回程,雨水迎面而上,山風俏寒。馬蹄踏起泥土飛濺,沈悶的馬蹄聲與夜雨的喧嘩聲在山谷中激蕩。

他將背上披風脫下,蓋在她身上,他懷裏的身體那麽的冰涼,他不禁把手放在她的鼻下,她微弱的鼻息噴在他的手指上。

隨著馬蹄飛奔,她不聽地發出低低的呼痛聲,聲音越來越小。他心中升起一股淒涼之感,他哽咽道:“別死……”

“晉沐恒……”他突然聽到虛弱的她喊出這個名字,語氣中帶著不舍與哀戚之色,她又嘀咕了幾句,但他聽不真切。

許明沅深吸了一口氣,潮濕的空氣湧進肺裏,聽她沒再說話,又探了探她的鼻息,發現她面龐溫熱,冰冷的雨水不斷地淋在她的臉上,她的額頭卻更加滾燙。

她忽然語氣生硬,呼出“騙子”二字,咬著牙哼笑了幾聲,又道,“騙子。”說完,她又開始不停地嘟嚷,伴隨嗚咽之聲。

騙子?黑暗中他微皺了眉頭,他沒有騙過她。

她此時發熱囈語,腦中所見都是與晉沐恒相關的事吧。他心中湧起一絲奇妙的感覺,仿佛是羨慕?他輕輕搖頭,他只是好奇晉沐恒到底騙了她什麽,能讓她如此掛懷罷了。

燕清意嗚咽了一會兒,又沒了聲音。似乎沈沈地睡去了。

春雨綿綿不斷,許王看著懷中虛弱的她,心急如焚,常人淋雨行進一夜,尚且難以支撐,何況她傷重發熱,怎經得起連夜趕路回乾游城。

……

清意感到全身冰冷,眼前的場景不斷地轉換,她看到自己在晉國王宮的雪地裏匍匐,周圍的人冷眼旁觀,她痛苦□□卻無人相救。

冰涼的雪花覆在她的頭上,她拍打著冷宮的門,一聲聲地呼喊,一聲聲地求救……那鐵門是那麽的高大,仿佛無盡的地獄,將她困在這裏,永生不能離去。

“你想離開這裏嗎?”突然,鐵門的那頭傳來一聲清泠的男聲。

“我想!”她焦急地說。

“我帶你離開。”他說。

鐵門緩緩地打開,她發現冷宮的紅墻消失了,她站在黑暗的隧道裏,她的面前有個高大的身影,他身上散發著一層薄薄的金光,她隱約覺得自己認識他,便想伸手去拉他。

他轉身往前走,她努力奔跑著追他,想要和他同行。

她拼了命地飛奔,終於跑到了他的身前,他的容貌隱藏在明黃的光中,他問:“你會救我嗎?”

“我怎麽救你?”

燕清意感到有人捏著她的鼻子,她呼不出氣,不禁張開了嘴,苦澀而溫熱的藥汁流進嘴裏,她正在用嘴吸氣,一下便嗆著了。

苦澀的湯汁嗆進喉嚨,她咳嗽著睜開眼,身體隨著咳嗽起伏,肩上的傷口疼得她輕呼出聲。

她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,風刮起樹葉的“沙沙”聲,想起方才夢中的寒冷,不禁心生苦悶。

屋內卻很溫熱,銅盆裏點起了炭火。桌上豆黃的燭光映得滿堂溫煦,許明沅坐在床尾閉目小憩。他高大的影子映在墻上,隨著燭火搖晃。

燕清意忽然發現,他好像夢中的那個金影。

葛喜拘謹地低聲道歉:“公主,你一直昏迷不醒,無法服藥,奴婢出此下策,還望公主不要怪罪。”他小心地給她擦拭咳出的藥汁,又拿起勺子餵她湯藥,她未受傷的右手接過湯藥,一飲而盡,苦澀讓她眼角泛酸,她指了指嘴。

葛喜立刻了然地點頭,倒了一杯清茶遞給她,她漱了漱口,又吐出苦茶。

葛喜換了個杯子,再倒了一杯熱茶,她飲後,對葛喜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。

她本想詢問所在何處,采枝如何,可是頭一沾到枕頭,便沈沈睡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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